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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流深的历史穿透力——读李学辉新作《塞上曲》
李学辉的《塞上曲》与先作《末代紧皮手》《国家坐骑》构成了一个恢宏完整的“塞上三部曲”。为这块瑰丽神奇、深具历史底蕴的土地树碑立传,恰如陈忠实和路遥为自己生活过的热土写下了《白鹿原》《平凡的世界》这样的经典作品。读完全作,笔者脑海里时隐时现的是“寻根”这个历久弥新的文学思潮。李学辉作为20世纪八十年代青年,必定亲身经历过那个风起云涌的文学年代。文学发展最重要的根源是传承,以及同时代作家之间的互相影响。《塞上曲》中细水长流般的线性叙事,对远去历史中的生活细节进行了特别扎实的史料考据与文学性的复现。这种种元素,不仅源自20世纪80年代,贾平凹、韩少功等作家的实践经验,以及那个年代里,寻找民族文化之根的初步尝试。更进一步说,属于时代精神与思维的延续与发扬光大。比如一段历史时期里,照片上人们的面容气质,音乐作品里的旋律走向,所渲染的气氛,都是有同质性的。总结来说,可以概括为时代面容、时代旋律。人们想法趋同,面相也就类似,包括对美的定义。文学也是如此,同一时代的小说作品,在思想主旨、历史观念、技艺手法上都有类似的地方。毋庸置疑,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小说经历了黄金发展期。而现今文坛却比较排斥20世纪80年代小说里那些朴素真挚的情感、简单却深刻的人生体悟。难能可贵的是,李学辉的这部新作,逆潮流而动,重归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作品里以人物的真实日常生活为刻画核心的路线,可以称为是复古佳作。
从当下很多作家的作品中,总会体味到一种相近的无奈与无力感,似乎什么都没有意义。而李学辉作品里的人物,总是在心中蕴藏了某种追求和期望。身处19世纪上半叶已经从内部腐烂的大清国,主人公穆斑蝥生而为人的宿命就是做一枚炮弹。即使面对着这样必然性的早逝命运,他也没有丧失对于生活的希望,无论是对吃饮的兴趣,还是在日常生活中从一草一木、一事一物中发掘自然与生存的美感,还是心里蒙浑不清地对绿衣绸衫大辫子姑娘的渴望。这一切真切动人的情怀都是任何历史年代、人类生活中最本质性的东西。萨镇淮作为留过洋的火药专家,因与上级关系不睦,被贬斥凉州。在流放的命运里,他依然念念不忘制造出强力炮弹,抵御洋人的侵略。个人的得失已被抛却,心里充溢的是对社会历史走向的忧虑。凉州火药局的军匠、教匠这两位穆斑蝥人生中的长辈,处身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动荡年代,仍然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分。虽有不了解国际大势的迂腐,但那一份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依然可鉴。这部小说中插入的林则徐因虎门销烟,被贬斥途中经过凉州的一段故事,将历史的真实与作家的虚构相结合。虚实相间地叙述模式清晰地展现出了特定年代的人情冷暖,世故人心。
也许有读者会疑惑,《塞上曲》中对于斑蝥弹的描述,以及展现凉州风俗的很多药饮草木的描写,是否有些神话色彩?在笔者看来,神话的来源就是生活本身,只是它隐藏于生活底部,平素视而不见而已。传奇和神话的素材来源,在故事架构中有相似性,但仍然不是同一事物。传奇在现实生活中非常少见,却有发生的极小可能性。而神话,永远只是超越凡俗生活的传说。罕见性的人物故事,是李学辉小说中一个非常触目的叙事特征,它引导读者在阅读中体验现实生活中永远不会经历的人生。我们甚至可以说,李学辉小说创作中有某种超自然的元素,它推动作者的思维一直朝那个方向走,似乎有毅然决绝的意思。而现今所谓纯文学或严肃文学创作的小圈子,越来越向网络新闻这种概念下的日常生活坍缩,将传奇性的部分让渡给了通俗文学、类型文学,将社会性的历史性的东西让给了非虚构,最后只能写日常的那点鸡毛蒜皮,这种从内部的降级,才是让当代小说走向边缘化的最关键原因。难能可贵的是,李学辉的作品重新拾起了深具社会性、历史性,兼具传奇性的小说笔法,将逝去的历史中迷雾一般的生活再次铺展在读者面前。以古人的视角,写出了历史的必然性。警示今人为了更好的生活,定要牢记过往屈辱的印记,以史为鉴。
说到历史,清朝后期的困境不仅是无法抵御外侮,更严峻的现实是民众生活的艰难。具体来说,饥饿这个意象在《塞上曲》中反复出现。穆用一家因为世代贫寒,所以三代人都吃斑蝥粮。穆斑蝥的三个哥哥为人泼恶,整日厮打争抢,根源也在于吃不饱肚子。在饥饿面前,一切人情伦理道德都会化为虚无。小说中数次写到穆斑蝥吃了红烧肉、油饼、一块酱牛肉、烧鸡等美食后,反复咀嚼体味口舌间的余味。李学辉将自己的想象力圆熟融化在穆斑蝥的不幸经历中。以他人的故事带出自我对于时代、社会生活的认识和评价。他仿佛是隐身其后,以炽热的目光观察人间喜乐愁苦,却克制心绪的世间高手。《塞上曲》表征了作者丰富的生活经验,以小写大的深沉笔触,从细小的观摩角度切入,讲述中国乡土社会中平凡百姓的生存样态与精神状况,自然而然地带出了作家自己的世界观,即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在李学辉的小说世界里,穆斑蝥是个贯穿始终的核心人物。他的成长,一悲一喜,与生存时空的交际,以静水流深的笔法展现在读者面前。正如埃德温·缪尔所指出的那样:“戏剧小说的情节不断保持着向前疾驰的紧张,反之,人物小说却会产生某种静止的感觉——人物小说的情节扩充仿佛具有某种原地不动的感觉。”正是这样静水流深的历史感,让李学辉能够写出这样具有历史穿透力的作品,阐释出历史的必然性,其根基在于对于历史本身的深刻理解。有人会质疑今人所写的历史小说,是否是历史事件原汁原味的复现?还是有作者以个人的情感视角和历史观进行了艺术加工?历史学家柯林伍德对此有着深刻的见解:他非常精辟地阐释过历史事件下面的“潜结构”,也即把后人研究前面的人创造的历史的工作方式称之为“重演过去”。他说:“历史学家就不是他所希望知道的那些事实的目击者。历史学家也并不幻想着自己就是一个目击者。他十分清楚地知道,他对过去唯一可能的知识乃是转手的或推论的或间接的,绝不是经验的。”“他对他的那些所谓权威们要做的是,并不是要相信他们,而是要批判他们。”李学辉文字中的历史穿透力,写出了每个人物对生活的希望,以及人性中最本真的对于善与永恒的追求。因此,在小说的结尾,穆斑蝥没有像《国家坐骑》中的韩义马那样舍身成仁,而是逃离了既有的生命轨迹,去向南方,追寻未来。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给读者留下了思索和遐想的空间。
总的来说,《塞上曲》是历史事实和文学想象的巧妙融合。在这些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大事件背后,凉州广袤大地上的山水异景、风土人情,也被细致入微地刻画了出来。历史学家记录传播的永远是大人物的踪迹史,而在这背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城市景貌的变迁,才是构成大历史能够存在并绵延的基座。基座组成者的悲欢、沧桑,一代代的延续,也是历史面貌的鲜明体现。小说家的才情,文学家的感悟,都来自这样民间社会的世态人情。
李学辉在真实与文学想象基础上重构了历史上凉州的社会生活,用一句话可以概括这样深刻的创作精神:真似假时假亦真。
作者简介
程旸: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
来源 | 敦煌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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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http://www.duzhepmc.com/2024/0412/3030.shtml